凌鹰:湘江,时光浪涛意识流

湘江,时间浪涛意识流

——湖湘水系随笔

◇凌鹰

说到湘江,不能不说到湖南最早的商业气象之一的长沙铜官窑,不能不说到唐朝时代的湖南。

初唐的中国事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而长沙铜官窑就始于初唐,盛于中晚唐,绝于五代。

我们可以纵情地想象唐代中国的那种奢侈、繁荣与华丽,但我们却无法想象,唐代的铜官窑那种行走中国、跨洋过海的商业气象。更让我们难以置信的是,尽管中国在盛唐时代的瓷器和丝绸早已畅销海外,已然被外国人誉为瓷器王国。可在史籍中,唐朝仅有“类银”“类玉”“类冰”的青白瓷文字记录,而那种早在初唐就像仕女们的容颜盛妆般粉艳华美的釉下彩瓷,到底产于何地何处,却一直没有任何文字根据。直到上个世纪的50年代末,中国考古史上才有了一个令湖南人振奋、令中国人震动的旷世定论:那些像花朵一样绽放于唐代中国的釉下彩瓷,竟然出自长沙铜官窑,中国釉下彩瓷的发源地,竟然在一个几乎近乎荒原的村落,那些像彩云一样沿着丝绸之路飘向海外异域的中国釉下彩瓷,竟然缘于长沙湘江河畔的一座民间窑!

然后,我们再回到唐朝,看看唐朝的湘江。

那江面上虽然没有力载千钧的巨轮,只有一叶叶木舟,一只只渔船。可那种千舟竟发的阵容,那种川流不息的热烈,那种渔歌号子的曼妙,却让整条湘江总是出现出一片欢颜和喜气,却让满河的江水总是荡漾着一种商业文化的浪花。而这些名震中国的釉下彩瓷,就是靠窑工们一担一担用肩挑,或用马车、牛车一车一车运到湘江码头,再借湘江东去的流水销往中国各地和海外异国的。

长沙的铜官窑釉下彩瓷,如果没有湘江,如果没有这一江湘水,它又是否还能以那样一种彩虹满天的光芒长存今朝呢?

这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一个有关湘江水运的悠久的商业拷问。

怀揣这一串历史遗留给我们的拷问,我们再回头去看看湘江的一个个码头。

这些小巧别致、古朴清幽的码头,无一不是昔日湘江的商业驿站。

因为,那些大不过数吨、小则如同螵虫一样的官船民舟,就是凭借这一座座用青条石或麻石砌成的码头,承载起了大半个湖南的突起与命运。

说到湘江码头,不能不说到与长沙几乎是一步之遥的湘潭。因为有一个事实告知我们,早在明万历年间,号称“湖南第一码头”的湘潭就是湖南的商业重镇了。

明万历年间离我们有多远?似乎远得没有止境又似乎近在眼前,近得我们仿佛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散落在湘江两岸大大小小的十多个码头。

然后再转过身,去看看清乾隆年间的湘潭,那沿江多达37处的货运码头让我们无法不想到:也许那乾隆皇帝用的、吃的、玩的、看中的东西,就有从湘江这些码头上开端涉水起航的,乾隆皇帝的手上也许就沾着湘江的水珠和蔼息!

有了对湘江码头的这种精确界定,我们能力更精确地触摸东流的湘水的脉搏,能力读懂由湘江码头派生出来的更加多元的大河文化。

有码头就有船行,有船行就有船帮,有船帮就有脚夫。

湘江水路的大批商货,最早都是由船行统揽,再分发给船帮运往各地的。那时的船行其实也就是现在的水运物流的雏形,是专为大大小小的商贾小贩雇船,为船主揽货,然后从中收取佣金的中介机构。按当时的清朝官府的规定:水上民船承运所有的商货都得“受成于船行”,都得先“落行”再外运。因此,所有的民船便都要编号报船行存查“调度”。而那些没有编号报船行存查的船只都被视为“黑船”“野鸡船”,这样的船是不许承运商货的,用来打鱼或载人过渡尚可。

正是这种占主导位置的民间水运,让我们看到了湘江水运昔日的芳华与沧桑。

那些船行,那些船帮,那些脚夫,虽然早已成为湘江的一种文化沉淀,可是,我们依然有理由如是追问:当“三国”时的诸葛亮仅仅是缘于其时的战斗须要而创造那种两头尖的“倒扒子船”时,他又怎么会想到,若干年后,他的这种创造竟然成了湘江水运的主流方阵,居然成了湘江沿岸的船夫们赖以生息的生存道具,居然成了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城市衔接外界的一大载体。“三国”的战船最终演绎成为商船,这就让往昔的湘江更多了几分特点和意味。

“倒扒子,两头尖,有水上得天”。哼着这样一首被湘水打湿的民谣,我不禁又在怀想:当时在灵渠上穿行如织的,不就是这种精细小巧的民船吗?

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大地,秦朝的烽火狼烟似乎还没完整散尽,刚刚吞并六国、平定中原的秦始皇还没来得及坐在龙椅上打个盹,还没来得及走进阿房宫看一场娇媚粉黛们的俗艳歌舞,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的又一道平定天下的皇权御旨:

北以30万大军讨伐匈奴,南调50万军马攻取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百越”之地。

勇敢的秦军在黄沙疆场上原来是屡战屡胜的,可唯独在“两广”作战时,连战三年都无一战果。后来究其缘由,本来是因为广西荒僻险奇的地形地貌导致军需补给供给不上。于是,秦始皇当机立断,命监察御使史禄劈山凿渠。史禄受命后,在作了准确盘算后,最终选定在兴安开凿灵渠,将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经湘江衔接起来。

灵渠,就在这样一种金戈铁马、战火烽烟的血腥岁月里作为军事要道,随着不可一世的秦始皇的一声令下,而成为继长城之后的又一道万古不朽的伟大战斗工程。

一条灵渠,激活了一场“百越”大战。

因为有了灵渠,秦始皇攻打岭南就有了一条军事通道。灵渠通航后,不仅沟通了湘江、漓江,也疏通了珠江水运航道。

因为有了灵渠,秦皇朝就可以将大量的军粮、人马源源不断地送到岭南去,让秦军不可估计的威力流水一般涌向百越沙场。

因为有了灵渠,中国才有了秦始皇百越大捷后一统天下的强国盛名。

然后,灵渠终于从战乱中回归。抗战的烽火与硝烟如暮霭、如晨雾般一点一点地渐渐散去,灵渠又浮现出她的明丽与清幽。点点渔船和渔船上的灯火与渔歌渐渐驱走战斗的气味,艘艘商船从各个码头起航远行,它们通达湘水,穿越洞庭,抵达长江;它们过漓江、达湘江、走珠江,奔向唐宋,涌进明清……

一条巧夺天工的灵渠,居然沟通了中国最忙碌的两大水运与水系,使湘水以魔幻般的魅力形成漓湘分派,将海洋河水三七分流,以三分入漓、七分入湘的流水神韵既拉开了湘江与漓江的距离,又一左一右地挽紧了湘江与漓江柔美丰润的臂膊,将湘江与漓江连接起来,形成湘江流水既可注入长江又能通达珠江的自古通航壮景。

一条缘起于一场旷世战事的古代运河,居然激活了中国的三条大江,拓展、彰显、大写了中国江河文化的旷世风流。

已然流淌了2200多年的灵渠,尽管早就送走了秦始皇不可一世的争霸威力,送走了秦朝以后的中国各个朝代的纷争与喧嚣,繁盛与萧瑟,苍凉与温情,春花与秋实,逼真与虚无,但是,她的存在,永远都是湘江忠贞不渝的见证与守伴。(起源:永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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