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勇：父亲是一个农民

张学勇：父亲是一个农民

　　

　　作者：张学勇

　　

　　本文已发表于《中国教育报》

　　

　　我是农民的儿子，所以我的父亲是个农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父亲排行老四，今年63岁了，没什么本事，学过一点木匠的手艺，却不怎么精通，也就是帮着别人打打下手的水平。现在，木匠的行业不太景气，连这点“长处”也少有用武之地了。以前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日子，现在老了却又背井离乡地去打工维生。按理说，年过半百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享些天伦之东，可他总是是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一直不肯闲着。

　　

　　父亲没有文化。因为子女太多，父亲兄妹五人，都没上过几天学，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就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以前不属于脱盲的行列，按现在的标准衡量更是货真价实的文盲了。

　　

　　虽然我和弟弟至今都还是很平常的人，但在一个三五百人的小山村，一个“文盲之家”能出两个“大学生”，也算是不小的新闻。父亲识不了几个字，母亲更是一天学没上过，我和弟弟上学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辅导。平时父亲检查我们的作业，就是看写了多少页，页数多说明学习刻苦，页数少，就只有挨骂的份了。判断学习成绩的好坏，也只看拿回来的试卷。如果成绩好了，只有一句话“这还差不多”；如果考得差了，也并不怎么惩罚我们，也是一句话“如果你们两个谁想像我和你娘一样干活，就不用努力学习了”。

　　

　　别看当时我们年龄不大，可是对于父母所干的活，那是深有体会。因为每到周末，父母都拉我们去帮忙——有时候，下午放学也要去帮忙干一会儿。父亲这样一说，我们就立马吓得不行了。回去后，拼了命地去学。特别是我，脑子笨，不灵动，学东西特别慢，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可是，我从小就坚定了一个信念——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像父亲那样出大力，流大汗了。因此，虽然笨点，却因为自己的努力，成绩还算马马虎虎。最后，得以“跳出农门”，成了一个端“公家饭碗”的人，这与父亲对我们的“教育”，是分不开的。

　　

　　说到教育，其实父亲并不懂的。他对我们的教育，除了反过来掉过去的那几句话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了。在我印象中，我只挨过一次打。

　　

　　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我不想去上学了。当父亲的那“三板斧”劈过来，我依然犟得要死，说什么也不去。父亲猛地站起来：“不去？是不？”

　　

　　“嗯！打死也不去！”我流着泪，歪着头，咬着牙说。

　　

　　“那好！”只见父亲眼睛四处搜索，看到门后边顶门的棍子，便奔过去，操在手里，举得很高，圆睁着眼向我这边扑来。

　　

　　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记忆中的父亲，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而我，就是一头可怜的小山羊。见势不妙，我撒腿就跑，刚跑出大门，就听到那根棍子在身边落地的声响。这还不算完，父亲又追了出来，脚步声很大地在后边一边骂一边追：“兔崽子，不上学！我打断你的狗腿！”而且，随手捡拾路边的石头、土块向我打来。听着身边石块、土块很重的落地声，我一边玩了命地奔跑，一边恨恨地想：“难道，我真的是奶奶从河边的石旮旯里捡来的？要不，爸爸怎么对我这么狠呢？

　　

　　后来，长大了与父亲闲谈，偶尔提及此事，父亲笑着说：“就你那样的小屁孩，你以为真追不上你？你以为真打不着你？我是雷声大，雨点小，干咋呼。你在东边，我往西扔；你在西边，我向东扔。”一席话说得我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原来如此啊！我竟然让这样的问题困扰了十几年。

　　

　　参加了工作之后，家境慢慢好了起来。我多次和父亲提到，不要再这样拼命地干活了，现在家里不像原来那么紧张了。可是，父亲却说：“趁我和你娘还能动，能多赚点钱就多赚点钱，存点养老钱，减轻你和弟弟的负担……”

　　

　　每每听闻此言，我心里都猫抓一样地疼。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啊！一辈子只为自己的子女而活，眼里、心里完全没有自己啊！

　　

　　自前几年开始，父亲便和同村的人去潍坊海边的盐场里打工。一般是每年的正月初六就要背着铺盖、衣服出门，和许多人挤在一辆车里，趁着夜色，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我们……

　　

　　我没有去过父亲打工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境况。只是从父亲口里得知，活并不太累，就是在盐池里用耙子拉盐巴，不让盐巴凝结在池子的底部，每天拉两三趟就行。我想，实际上一定不会如父亲讲得那样轻松——如果这样轻松的话，每个月能有两千多的工资？只是，在我们面前，他不愿意说那些不堪的话吧！

　　

　　远离家乡的日子，父亲很少打电话——或许，他觉得长途话费太贵了吧。一般情况下，一个月也就打一两次，每次都是和我儿子随便说两句，问问学习情况什么的，便匆匆挂断。

　　

　　每当春节的时候，我们想给父亲买件新衣服，他死活不让买，说自己干活没什么好赖，如果我有穿旧的衣服给他当工作服就行。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像我父亲这样五六十岁的人最不幸，小时候穿大人或哥哥姐姐穿过的衣服，老了又穿孩子们穿过的衣服。对照我的父亲一想，果然如此。有时候，硬是给他买一身吧，他当个宝贝似的搁着，只有串亲戚或者过年时，才拿出来穿着，还不住地向邻居显摆——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

　　

　　每年国庆节后，天渐渐冷了，盐场收工了，父亲又和村里的其他人一块挤在一辆车里回来了。我们带着儿子，回老家吃团圆饭。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显得又老了许多，但精神依然很好。和我们絮叨着一年的境况。“今年干了九个月，带回来18000多块钱！”言语之中，竟然非常地欣喜。听得我心里酸酸的，就这点钱，父亲要干多少活啊！

　　

　　父亲拿出一千块钱，给我儿子，说是对他学习的奖励，还说等儿子长大考上了大学，要给他准备几万块钱……

　　

　　我是农民的儿子，所以，我的父亲是个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老了，原来的时候，我不想让父亲干活了。现在，我却改变了想法——能干，说明身体好啊！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干到100岁！ (责任编辑：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