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从此遥遥无期

  作者:枣园草

  屋里的灯又一次灭了。是哥哥,又一次把灯绳不小心碰断了。他一晚上已经两次把灯绳整断了。第一次是拉断了,第二次是抻断了。是灯绳太古老了吗?还是哥哥的心乱了?

  我赶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这点光在这个漆黑的屋里是那么微弱。它不经意间扫到你的脸上,你仿似睡熟的脸庞显得那么苍白,我心里不禁一悚。催着哥哥快点把灯绳接好。

  灯光再一次亮了起来,它把光明照满了这个房间。你依然躺在那里,对我们的嘈杂声无动于衷。如果在以前,你肯定又会嚷哥哥干活“毛家”(方言,粗心大意的意思)了。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是否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你已经好几天不和我们说话了。就在前几天,你几乎黑白的不睡觉,一个劲地说那些过去的事,说那些死去的人。你的舌头那时已经有点直,但你一直说一直说,让你休息一会儿,你答应着,过了一会儿又说起来。你是在回忆你的一生吗?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一遍,所有的人都清一遍吗?现在我们想让你说话了,你却不说了。我们静静地守在你的身边,希翼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就在今天白天,村医已经不建议你再输液了。可是哥哥还坚持要给你输液,他说,你现在就靠这些液体维持着。村医在哥哥的强烈要求下,给你再一次扎针输液,他一次次扎上又拔出来,气的哥哥差点和他吵起来。他说,你身体里的血管已经蓖了,液体已经输不进去了。如果往常,你一定会咬着牙,告诉村医“没事,你扎就行,我这老皮老肉的不疼。”每扎一次针,你额头上都满是汗珠。可今天,你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声音。

  村医头上直冒汗,姐姐说“不然,今天就不扎针了。”哥哥气呼呼地跑出了房间,我知道他肯定又去落泪了。医生如释重负,他收起所有的器材,说了句“准备着吧”就匆匆离开了。

  白天的时候,你偶尔还会有扭曲的表情,哥哥凑在你耳边问“娘,你又疼吗?给你再扎一针止疼的吧?”你有时咕哝一声,有时毫不理睬,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哥哥拿出止疼药给你的屁股上扎了一针。一个不会打针的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一项技能,这都是在你的身上练出来的。开始哥哥不敢打,你还笑话他,一个大小伙子连个针头也不敢摸。你说他不打,你自己打,说不能总去村里叫村医啊,哥哥在你的鼓励下也就学会了。

  现在的你,是睡着呢?还是昏迷着呢?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你的动静越来越少。偶尔你的嘴里会有黑色的粘液流出来,我们一刻也不敢离开你的身边。我怕我们不及时给你清理干净,会惹你一顿臭骂。现在我们多想让你再骂一次啊!你总告诉我们,出门一定把身上收拾利索了,衣服新破不要紧,一定要干干净净的,别弄得这一块汗渍,那一块嘎巴的,让人笑话。在你卧床的这段时间,你身体里不时地流出一些航脏的液体,你都嫌弃的了不得。你总是把来看你的人,打发到另一间房里去,我知道你害怕别人嫌弃。就连你的儿女,照顾你时,能自己动手的,你绝不用我们,自己能翻身时,绝不借我们之力。

  夜已深,我们都不敢睡。姐姐和弟弟轮流给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你得病五年多了,我们一直欺骗着你。你曾不止一次的间接问过我,你得的是不是不好的病。我一直顾左右而言它蒙混过关。我们总认为,不告诉你病情,对你的恢复是有好处的。其实我知道,聪明如你,一定早猜到了自己的病,只是我们不说,你也就装不知道。今天,姐姐和弟弟正在把你的病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呢。你的病已经无医可治、无药可治。可是即使知道如此,弟弟还是带着你坐飞机到长春,找神医求医问药,并一次性花几万块钱给你买回那些明知不起作用的丹药,只为了你的精神不跨,只为了让你安心。那一阵儿,也不知是神医的话起作用,还是丹药起作用,你真的看上去好了很多。

  你现在已经信佛了,每天都要念“阿弥陀佛”。姐姐告诉你,你以后要信佛,就要顺着西南大路走。可能是她的说法让你满意了,你喉咙里发出好大的声音回应着。你一生总是做善事,对行乞的、流浪的,你都会伸出援助之手,也许是几个馒头,也许是一餐热饭。你对孤寡老人、对无父无母的孤儿都会同情,也许送几件衣服,也许给拾掇一下屋子。有时候,我就怀疑:为什么老天爷对你做的这些都视而不见呢,竟让你在应含饴弄孙的年龄身患绝症?

  老人们说,人要走了时,身体会慢慢得变凉的。我总是摸摸你的胳膊,攥攥你的手,摸摸你的腿、脚。我害怕它们会变凉。我摸了摸你的胳膊,微凉。我把毯子给你往上拽了拽。

  摸着你的手,那以前肉嘟嘟粗糙的手,已经带着一股寒意,它的皮松垮着,一拽能抻出好长,那些脂肪和精血已经被抽尽了,只剩下一绺皮囊了。我挠了挠你的手心,你没有丝毫反应。以前我抓着你手的话,你总会轻握着我的手。现在我把手放你手里,你也不抓我了呢?

  我又按了按你的腿,依然没有反应。你躺累的时候,不是喜欢让我们给你按按吗?我摸着那瘦瘦的腿,想着我最后一次给你洗澡时,你满身的肉皮都松垮着。我眼里含着泪,又匆匆用水润湿,怕你看到。你当时还笑着说“你看人老了,肉皮都松了。”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并不老,只是这可恶的病把你的身体折磨的都不成形了。我又挠了挠你的脚心,你依然丝毫未动。你的神经已经麻痹了吗?对这些最敏感的刺激,你也没任何感觉了。

  好多人来看你了。有你的侄子们,有你比较好的闺蜜和乡邻,他们叫你,你不应。她们含泪走了,但表哥他们都还在呢。比你小几岁的大表哥一直守着你,你从小带着他玩耍,有好吃的省给他吃。从你病了,他这几年可没少来陪你。

  天明了。我们的心却丝毫没有轻松。你依然在煎熬着。你会时不时的长出一口气,眼珠也不会随着转了。你依旧气若游丝,所有的亲人都回来了,你还是不咽最后的那一口气。你的魂魄好像已经走了,你的呼吸有时急促有时细微,你这样已经持续两天多了,不说不动不反应。老人们说也许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建议找个算命的看看。哥哥不同意这么做,大姐说你已经毫无知觉了,熬着不也是受罪吗?你卧床几个月都没长褥疮,可这两天你身体已经有硌烂的地方了。我们给你垫厚了,频繁挪动你的身体,也不起作用。他俩的声音有点大,你发出了一声非常大的声音,好像在阻止他们大声说话。

  表哥便去了一趟算卦的那里,人家说是你以前供奉的那些仙人(你以前一直信奉泰山奶奶、狐仙等,家里供奉着他们的神位),等着你给他们安排好了去处才让你走。在算卦的指点下,表哥把你供奉的那些香碗都扣了,说你要走了,让她们再去寻找其他人家。

  不知道是不是算卦的真起了作用,安排好了这一切不到半个小时,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呼出的气越来越多,身体真的逐渐从四肢开始变凉了,瞳孔也慢慢地散开了。我们都围在你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你、陪着你走完最后的路程。

  2014年8月13日上午十点半,你喉咙里发出最后“咔”的一声,眼角留出了一滴泪水。你走了……

  这一别,从此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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