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人的下场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季,向阳小学的操场上,站着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第二天就是暑假的开始,因此下午两节课后,校园里的学生几乎都已走光。

  这三个学生迟迟未能离校,是因为他们正在解决一件事情。

  背着蓝色书包的学生问:“我的手表呢?”——他来自农村。

  “上个月不是就告诉过你,丢了么?”背着绿色书包的学生不耐烦地答道。——他在城里长大。

  “那你应该赔我啊。”蓝色书包说。

  “多少钱?”

  “五块。”

  “不赔!”绿色书包的态度很蛮横。

  “不行!”蓝色书包坚持自己的合理要求。

  突然,在绿色书包的外力作用下,蓝色书包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后脑着地。

  站在一旁背着红色书包的学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他来自郊区,笑声很爽朗。

  蓝色书包从地上爬起来,扑扑身上的泥土,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独自一人沉默一路,回家去了。

  红色书包跟着绿色书包一路有说有笑,开始了他们幸灾乐祸的暑假生活。

  然而,这个小学三年级的暑假让我过得提心吊胆,我担心背着蓝色书包的同学会领着他的父母来我家向我的父母索要他曾借我佩戴几天的电子表。

  是的,我承认,的确是我——我就是背着绿色书包的那个人,是我一时大意将同学好心借给我玩的电子表给弄丢了。

  我并不清楚,那个暑假,对方是如何度过的。

  暑假很快过去,我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开学第一天,三个同学又见面了。

  红色书包面带讥笑地问蓝色书包:“哈哈,手表还要不要了?”

  蓝色书包没有说话。

  从此,蓝色书包再也没有提起手表的事,也不再与我们说话,一直保持沉默。

  两年后,蓝色书包考上了重点中学读初中;我与红色书包考上了普通中学读初中。

  我并不清楚,那两年,对方过得是否开心。

  初中三年,我们很快就忘记了那件事、那个人。

  直到我读完三年初中考上重点中学,九月一日开学的那一天,我在教室门口迎头撞见了他——向阳小学操场上的“蓝色书包”!

  当年比我矮了半头的他,突然比我高出了一头,身体魁梧、健壮。与他相比,我就像个猴子。

  他依然是沉默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我坚信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并且对我印象深刻。

  如果有必要——或者很有必要,我该向他道个歉,亦或买一块电子表送给他。

  可我知道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只能闭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后悔、惭愧,希望那件事情从未发生。潜意识里,我希望自己尽快忘记这件事。我甚至在心里渴求他:打我吧,将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就像十岁那年我摔你那样,狠一点。

  可是,沉默的力量太过巨大,大到我对曾经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

  沉默,是最有力的反抗。

  闭嘴,是我唯一的选择。

  他会忘记五年前的那件事吗?也许会的。

  但我每次在教室走廊里远远地遇见他,就感觉走廊上只有我与他两个人,从他的脸上我可以看到一丝委屈的印记,同时还会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鞭挞我、鄙视我、唾弃我。

  高中三年,同在一间教室上课,他与我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从未对视过,哪怕只有一秒钟。这一点毫不奇怪!也从未有人发现这一点,更没有人知道那件事。

  我常常怨恨我的父母,他们鼓励我上进,辅导我学习,让我吃饱穿好,却忽视了教育我勇于承担责任并善待他人的优秀品格。老师教给我的是:要强、要胜、要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成为初三(1)班唯一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人。

  可是,这样的我,考上重点中学、大学,何用之有?

  所幸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日后的工作与生活中,我开始改变自己:帮助破产的同学重新开始;安排失业的朋友住在家里并协助他找到工作;将背着麻袋蹲在北京站广场惆怅的初中生带入了广告圈,随后他又进入奥美、阿里巴巴等企业担任要职;我让愤世嫉俗才华横溢的文艺青年出去充当一线作家的枪手,这样他就不必忍受贫穷——他本可以活得更好……

  他们同样也会在各个方面给予我更多支持。

  然而我并不会因此觉得自己高尚,——很多人在做了坏事之后就想通过行几桩善事来“抵消”过往“劣迹”,以此求得内心的安稳,——事情并非我们想象地那么简单,我一直在寻找更为深层的原因:为什么我要欺负人?

  二十多年过去,我常常想起小学操场上的那一幕,还有那张沉默至今的脸。

  作者:张怀旧来源:中国微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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