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安|不看臭脸,各耍各的

  川西坝子的秋越深,气候越加阴湿。总的来说,夜里爱下雨,白日多厚云。当然,晴好的日子倒也没有稀缺得十天半月难遇。通常是阴沉几天的某个午后,天光突然一亮,满眼生鲜,恍若人在春天。

  在川西坝子生活,最让人舒心的是,四季都不会缺了绿意和花红,即便在最寒冷的冬日,溪水也不会凝冻,田野也不会衰败,处处生机盎然。

  阳光和煦,且无乱风袭扰的午后,恰巧有空有闲,我是极愿意去西川佛都罗汉寺内的西厢茶馆坐坐。喊一杯花茶,搬一把竹编藤椅到院坝一角,翻开自带的书,直读到彩霞满天,夕阳西下,才从文字里走出,缓缓归家。

  川人是喜欢坐茶馆的,但很少独来独往。一般都是三五成群邀约了往茶馆里一坐,或摆龙门阵吹死牛,或下棋斗地主。不打堆堆不凑热闹,独来独往一个人傻坐在一边喝茶的,比较鲜见,难免要扯来一些茶客的眼光。瞟的人,被瞟的人,目光轻触,多少都有点怪怪的不自然。

  当然,也没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凑过去开腔搭白。各喝各的茶,各混各的时光,非熟勿扰。

  刚回小城的时候,因为爱好文学喜欢涂鸦,逐渐结交了一些当地的文人墨客。关系需要勾兑才深厚,感情需要联络才亲切。交流也好,请教也罢,必是约到一起先喝茶,再喝酒,似乎,除此皆不能酣畅尽兴。

  初心是想着,有共同的爱好,相谈必欢,即便豪放不到曲水流觞那种雅趣浪漫,至少也可起到相互鼓励,共同进步的作用。

  说文交心,本该随心随性。然而,文人也是人。文章可以写得超凡脱俗高大上,骨子里的夹杂的市井市侩味照样会时不时冒出一股几缕来,坏了氛围。总有人喜欢装腕扮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学富五车一样,说啥事都要引经据典,孔子曰庄子曰老子曰过时老套了,就张口闭口就赫尔博斯说,马尔克斯道,这斯那斯,撕绕得人牙酸皮麻心肝脾肺裂。

  倘若仅仅好显摆倒也不招人生厌。毕竟,才学,是让人敬畏和敬仰的。坏就坏在口是心非的假仁假义上。

  茶杯一端,闲话就冒:谁谁几个稿子投出去,全给编老爷毙了。话到此,必刹住,撮一口茶水,不管有没有茶叶梗巴在了牙埂上,有没有粘在了舌尖上,都要噗噗地吐几下,并快速地瞥一圈听者反应,为将自己的同情心和善良感展现得淋漓明显,长声吆吆补上一句叹:这娃,也够衰够丧咯,你们看要不要约他出来喝茶喝酒,让他换个心情透口气?

  滑稽的是,谁的作品发表了,上了大型刊物,流言是非一样少不了:不晓得你们仔细看他发表的那文没有,题材是个好题材,就是写得俗套,情节铺排也有硬伤。话说到这,又心虚起来,怕被人嘲讽是眼红嫉妒,硬是往脸上挤笑,跟上一句:当然,能发表就是好事,可喜可贺。

  座中某人促狭补刀:可喜可贺个啥哟。你们根本就不晓得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人家和那杂志编辑的关系不简单呢!别的不说,光看她和编辑合影照个相,哪一张不是把半个奶子贴在编辑的肩背上……

  意思很明确,谁要是上了大刊,不是靠作品说话,而是靠请客送礼,搞歪门邪道,甚至不惜出卖灵魂和肉体,简直斯文扫地。

  说者那副刚正清高的模样,直教人要送上膝盖膜拜。

  文人相轻是沉疴顽疾,瞧不起别人操得拙,也见不得人混得好。这种打堆堆生是非的热闹,凑一次,就如同吞下一只才从茅厕里爬出来的绿头大苍蝇,恶心得要命。本想冒几句杂音,说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非要把人想象得那么龌龊那么坏,又恐自己非神非腕,人微言轻,人家不屑听。

  “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胡适先生的这段感慨,用在这些“亦师亦友”上,简直入木三分,活灵活现。而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找不痛快的。有了厌嫌的情绪,躲便成了常态。茶馆还是要去的,只是不愿约人,不肯被人约,各耍各的,清净自在。

  可能是在寺院内,到西厢喝茶的人多是在寺里烧香拜佛后泡杯茶歇歇脚的老人,就算有几桌专门到茶馆打牌混时间的,也可能感受到无边佛法,不敢动作粗鲁,把牌桌拍得呯呯嘣嘣。所以,一个人到西厢,择院坝一角看书,不仅可以独享清静,还能享受秋日暖阳。至于能否在字里行间随遇妙曼,修不修得了心,已然不那么重要。

  原创:墨上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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